*
“格式塔心理学派的研究成果对我们是有启示意义的。”
“早在19世纪上半叶, 德国的生物学家弥勒就发现了同质刺激可引起异质感觉,如电流刺激眼晴,引起闪光感觉;电流刺激耳朵, 引起音响感觉……”
谢义柔看书困觉,便雇了个播音系的把所有教材都读录下来, 平时在学校戴了耳机, 听书,这段话来自新学期的曲式与作品分析这一科。
当窗外那丛南天竹剧烈晃动时, 明明车厢隔音绝佳,他却像听见了竹叶的猎猎作响。
“唔……”可被压下去那瞬, 他定睛一看,竹丛静止, 外边丝毫的风也无。
“格式塔心理学派的‘似动现象’研究,进一步说明了不同的信号可以引起共同的信号效应。例如, 电影胶片是固定不动的信号, 在一定的放映速度下, 叫人们每秒钟看到一定数量的胶片投影,人们就会感觉电影动起来了……”
是的, 动起来了,车厢像放电影一样, 全都动起来了。
副驾椅背在动, 车顶在动,车门在动,萧萧也在动。
他像在看电影,迷迷糊糊想去碰她汗湿的额际。
被脆声拍了开, “别乱动。”
这种烈动,很多天后在学校他依然会被异质刺激引起同质感觉, 异质是开车坐在柔软的皮椅上时、坐在学校的课椅时、坐在图书馆的木椅上时……都会引起同质的,那种剧烈被/干的感觉。
回忆霎时间,迅猛地占据脑海。
尤其是在琴房时,勃拉姆斯的《匈牙利舞曲第五号》在指尖激扬。
琴谱、琴键、壁画,一切都动了起来,节奏活跃中,
“啪啪啪啪啪啪……”
黑白键疾速化成乐章。
“啊啊啊啊呜呜……”
琴音之外更添别的惨音,像另类自由激烈的交响乐,有谁一直在咽泣,脸抵座垫说会死的呜呜快死掉了。
当琴房彻底落静时,门外是谁在拊掌。
“牛批,弹的牛批!”
谢义柔四肢百骸血液归寂,从琴凳上回头,是潘兆胜,手提着两盒饭。
很显然,他现在已经不会眸彩一绽,认为是洪叶萧托他所做,神色平常,只是起来时,腿软了一下。
潘兆胜隔空做了个要扶的手势,“怎么回了趟南州市,看起来这么虚弱?”
“你丫才虚弱。”他只是被摁着膝盖掰狠了,到现在还没缓过来。
在食堂时,筷尖百无聊赖拨饭,谢义柔撑颌,胃口寡淡。
对面的潘兆胜大口扒饭,一边聊话:“洪叶萧最近的朋友圈我都截屏发你了,还那样,没什么特别的,都跟工作相关的。”
潘家也和洪谢两家有渊源,潘兆胜也跟他们从小玩到大的,什么死人入殡、墓地探险,他都在,嚎得最积极。
只是从小谢义柔太黏洪叶萧了,也是玩了好些年,才记住、接纳他这个人,自两人分手后,都是他把洪叶萧的朋友圈透露给他。
谢义柔闻言,敛睫不语,心里发涩,他到现在还没把她的联系方式加回来,上次郑重搁在心底,可一见面,就被她干得没力气,睡昏昏的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等他在自己的一堆衣服里醒来,前座是她整衣而坐,催他穿理好衣裤下车。
他又气又涩,直想哭,硬忍着,一言不发穿好衣服,下去了,加微信的事也忘了。
车子绝尘而去,他站在原地,挥之不去的,是她全程,一次也没有抱过他。
过去,他最偏爱的就是坐在她怀里,面对着,既方便接吻,也随时可以贴紧在她怀里被抱着,速度也不会太快,膝盖顶多在那种紫檀木沙发那会蹭得有点红,不会有那种被从后面,强势掠夺的无依无靠感。上周,即使车座那么软,跪久了他的膝盖也疼得不行,最后塌了下去,可又被捉提起髋,破布一样被拍得飘荡,昏睡过去。
“哦,最近一条是她在宣水市那边出差。”潘兆胜想起说。
“什么?”谢义柔心紧了一下。
*
宣水市福延陵门口。
程雪意才从摊位过来,身上忙出热,只穿件单层的冲锋衣,拉链敞着,驻在门柱旁,早起煲好的汤提在手里。
他深知自己帮不上忙,哪怕前阵子,网上舆论铺天盖地,甚至有人上门涂鸦辱骂,他能做的莫过那些天在网上澄清,连电话宽慰她也需斟酌再三,不能再像年初一那天贸贸然跑去南州市给她送礼物那样,令她难做。
只是她似乎并不需要安慰,很忙,接通没几句便挂了,他也就没再打扰她。
她今天要来宣水市出差的事,是昨听老张头说起的。
老张头见他等在门口,热络聊起来:“小程来啦,手里是什么?”
“人参竹丝鸡肚汤,给叶萧的。”他提及时格外心满意足。
“大补啊!”
“冬藏春补,现在也春分了,喝这个适合。”主要是她前阵子压力大,难免耗精气神儿,程雪意便早起去订了食材,把汤煲好,中午送来。
他不忘给守墓的老张头和小廖带了一小份过来,老张头喜滋滋接过,他知程雪意厨艺好。
劝他进里边等,说两人是高中朋友,他进去也没事。
程雪意却怎么也不愿进去,像多进一步会打扰那些商议正事的人。
老张头便继续和他絮絮攀聊着:“也三月份了,小程你是不是该去南州市那所学校报道了?”
“嗯,下周末开始过去授课。”
“加油,只是我周末吃不到你的炒饭咯。”
倒春寒的春风浸冷,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冷月渐爬梢头,在鸦黑里铺下霜似的一层。
嘭一声,车库下,洪叶萧从主驾关了门,手提一个厚实的不锈钢保温桶,在夜色下反镀着刺目的银亮。
谢义柔盯着那抹亮,
“你见过程雪意了。”
洪叶萧才注意到隔壁那辆科尼塞克里有人。
此时翼门开了,谢义柔隔着车身而立,视线在她手里的东西。
“跟你有关系吗?”肯定句随后是她的反问句。
却并不需要他的答案,拾步续沿石径离开车库,背影同样镀上月色的霜冷。
“洪叶萧,我们明明——”谢义柔从北市回赶,机场回灯笼街便在车库等她。
可明明之后的,他却顿咽,说不下去了。
“明明什么?”
她回身,手里的汤的确是老张头给她的,说是程雪意送来墓园的,等不到她出来,该去厂区出摊了,便托老张头转交,她今天倒是没见过程雪意,只是他这副冒刺质问的模样,令她想起从前被闹得并不愉快的记忆。
谢义柔看清她的面色,心脏空了一拍,霎时摇头,
“我没有……你不要说……”
积压的涩和恼意,被莫大的害怕取代。
可洪叶萧自分手后就没再纵容过他,当着他盈湿的视线,话音不停,
“不是你自己愿意的吗?”
“要觉得为难了你,往后就别在我面前现眼。”
“我没有……”泪扑扑嗒嗒,花苞一样掉。
他知道的,她只拿他解压泄欲,只是,他克制不住醋她和程雪意的关系,她从前对程雪意有好感的不是吗?哪怕现在是朋友,她多看他一眼,光想想他依然受不了,五脏六腑像被抓一样难受。
在听完潘兆胜的话时,忘了身上的青红淤痕,开始美化那些肌肤之亲,觉得自己有所依仗了,便装不住分寸,当下买机票飞了回来,结局是被赤/裸/裸扯破这层关系,摔在他面前。
洪叶萧提着那桶汤,进了院里。
赖英妹稀奇亮眼,接过拧开来闻,“谁给你的?看着手艺蛮好啊!”
洪叶萧回房,背影边应:“一个朋友。”
“什么朋友送汤给你?”她端了那个保温桶来打量,发现是普通不锈钢,撇了撇嘴,“别是对你有意思吧?”
洪叶萧没搭理她,鸡汤那晚家里人分食完了,老太太吃着好,说改天挖了春笋,让她给朋友做回礼,洪叶萧应下来。
次晚,下班归来,她又在车库撞见了谢义柔,在她的车泊停时,从隔壁车里钻出来叫她“萧萧”。
洪叶萧没兴致,遂也没理会。
他却还像上次那般,钻进她怀里,穿着领口一圈毛的尼龙厚外套,被她扯开时,尼龙的材质蹭出簌簌的响。
他默不作声,固执又从后搂抱住,限住她欲走的身影。
洪叶萧低眸,是春分过了还戴副手套的手——她覆捉住,掰开,轻易便脱了身。
“萧萧!”
身后的人立陷惶遽。
响起一道外套的拉链声,窣一下,摘去手套,谢义柔执住她的手,从衣服下摆伸了进去,身子挡来她前面,外套敞襟,内里毛衣微显出指背的瘦长,乍一触凉的缘故,颦着乌眉,雪白的脸缓缓偎贴过来,耷着后脑勺,无比温软。
“我昨天没有……”他埋在她颈窝,闷闷恹恹的嗓音。
一语未尽,他忽被推开了。
就在他失措自己留不住她时,却见她朝回廊深处夹角撇了下巴,“那儿,同意吗?”
仿佛他的解释无谓轻重,丝毫不需要,直接抛出足以击溃他的选项。
他脸色刹那间苍白。
回廊夹角昏黑,风刺激皮肤,引起冷的感觉;她一下一下击打刺激,也引起冷的感觉。
谢义柔颊贴白墙,低声打出个喷嚏,咳嗽起来,边咳边哭,好冷,怎么萧萧舍得他这样了,以前不是这样的。
“抱唔呜呜……”
“冷咳咳咳啊啊……”他低泣不已。
后来洪叶萧总算抱他,不过却是像那晚在西珑湾似的被扶手兜着,令他像悬坐着。
“不是要这样的抱……”他搂着她肩膀。
“那你想怎样?”
“我坐在你怀里……”
“这不是坐?”
“不是……”
“那放你下来。”
“不要!不要呜呜……”谢义柔死死抱住肩,仿佛地上有鬼碰他脚,情愿被架着哭得一颠儿一颠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