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陈思过 | 2024-01-24 13:03:52
我哥很快就拿着在我书柜里翻出来的书来了。
我不爱读书,书柜里没几本书。
我爸打小就跟我说,嫌辛苦就别读书,他说我是陈家小公主,陈家不需要我天天向上。我就吃吃喝喝买买买,他看着才有赚钱动力。
可陈思彤回来后,我爸看着陈思彤的名校背景,乐得合不拢嘴,朝自己竖了个大拇指:「不愧是我陈家的种,种子优秀放在哪里都开花。」
说完,他看了看我,眼神里闪过一抹了然。
那抹了然让我无地自容,原来我是个劣种。
陈思彤的书房里塞满了书,她也确实爱看书。
而我的书房,依然只有一套童话。我只爱看童话,哪怕长大了也是。
那套童话是我哥哥小时候给我买的。
他对我一向冷淡,那是他给过我唯一的礼物。
但我自幼就喜欢跟在他身后,对这套礼物自然爱不释手。
他拿着书来,交给我妈,咳嗽一声,有点别扭:「这么旧的书怎么还留着。」
我是很宝贵这套书的,即使最后搬出了陈家,也想拿走来着。
可我哥看我看得紧,生怕我偷走什么似的,我一气之下没有拿。
我妈翻开童话书,冰冷的手指犹豫着摸了摸我枯瘦的手背,试图放柔和声音:「思过,我给你读书,你快点醒来。」
童话书的第一篇,是白雪公主。
我妈读了几句,停了下来:「她真的会喜欢这种东西吗?」
我没法告诉她,我喜欢的,我搬走的前一天还在读,眼泪还滴在书上了。
我哥倒是意外地了解我:「她喜欢,你看书都翻成这样了。」
我妈继续读下去:「小公主有着雪白的皮肤,乌黑的头发,鲜艳的红唇......她心地善良,最喜爱和森林里的动物玩耍......」
我妈读着读着,突然停顿了一下。
仿佛在回忆什么。
过了一会儿,她艰难地跟我哥笑了一下:「这说的不就是思过小时候嘛,雪肤乌发,喜欢小动物。」
她突然想起来:「家附近的流浪猫好久没人喂了,思过搬走后,没人管了吧?」
有的,我搬走后也经常回来喂它们的,妈妈。
因为只有它们愿意亲近我了。
即便我决定去死,也还是给它们买了很多很多猫粮,找了一起做志愿者的姐姐,帮它们喂食。
我哥没说话,似乎也想起了什么。
过了一会儿,他提醒我妈:「别在思彤面前这么说,她要跟司礼订婚了,需要一个好心情。」
我妈连忙答应着,往下念。
念到白雪公主有了后妈的时候,她停顿了一下。
我想那是因为我有在书上写读后感的习惯。
我记得我小时候在那里写了一句:好可怕,幸亏我有全世界最疼我的妈妈。
我妈读到那里,卡了壳。
好在她就愣了一会儿,继续读了下去,只是声音有些不稳定。
读到后妈给白雪公主送毒苹果的时候,她又卡壳了。
我记得我在那里也写了读后感,为什么她这么恨白雪公主呢?明明也叫她妈妈的。被叫了那么多年妈妈,难道心就没有软一下嘛?白雪公主什么都不懂,只是把她当成妈妈啊!
我能记这么长,是因为那不是我小时候写的,是我离开家之前写的。
一字一泪,纸面留痕。
我妈突然咳嗽起来,咳得惊天动地,吓着了我哥。
我哥从我妈手里抽走了书:「妈您回去吧,这儿味道不好,别呛着了。」
我妈还在咳嗽,没理他。
他又说:「思彤还要订婚,妈你回去帮着张罗一下。她第一次订婚,也不懂什么。」
我妈这才停止咳嗽,答应了一声,转身往出走,边走边嘱咐我哥:「你接着给思过念,多念几篇。」
我哥略不耐烦:「知道了。」
正好医生这时候进来了,诧异道:「您这么着急?这才十分钟。」
我妈敷衍应和着:「家里有点事,我让她哥哥在这儿陪着。」
她停顿了一下,犹豫着问:「医生,她真的会,自主决定不活了吗?」
医生很肯定:「当然,你们别忘了她是怎么变成植物人的。」
我妈沉默了。
但我听见我哥嗤了一声:「她那么贪财怕死,怎么可能,八成是想吓唬我要钱,玩脱了。」
3
跳楼前一个月,我确实跟我哥要过钱。
郑家父亲要住院,没有钱。
陈思彤出差联系不上,他们找到我这里,小心翼翼问我能不能借点钱。
可我当时刚从陈家搬出来。
为了证明我不是贪慕钱财,不是要跟陈思彤争家产,我出来时候把钱都还给我哥了。
我哥慢条斯理地说:「我给你保存着,你这么好逸恶劳,早晚要回来拿的。」
我当时怎么说的来着?
我说我有双手双脚,就算没陈思彤那么聪明,找个工作,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问题。
我哥是冷笑着看我离去的。
我找了个收银员的工作,确实够养活我自己,可没有余钱去支付郑家需要的金额。
我没有办法,打电话给我哥哥,想从我以前的钱里借一点,够交住院费就行。
可我哥一听要钱,还没等我说下去,就冷笑起来:「骨气呢?不装了?」
然后便说他在开会,忙着呢。
让我等他空下来再说。说完便挂了电话。
我垂着头苦笑。
我的脸是够大的,明明不是陈家的女儿了,怎么还惦记以前攒的零花钱。
就应该都还给陈家的。
我深吸一口气,下载了网贷软件。
总得把二老的住院费交上。
找了网贷人员,对方让我周一去面签。
我叹了口气,答应着挂了电话,等着周一去借我人生第一笔贷款。
可周日的时候,陈思彤回来了。
听说自己的养父要住院,陈思彤去求了求陈家,把住院费给交上了。
我听陈家妈妈打电话给我说的时候,长长松了口气。
毕竟网贷良莠不齐,一旦踩到坑几年缓不过来,谁去借能不害怕。
可妈妈听见我松了口气,竟然长久地沉默了。
过了一会儿,淡淡说了一句:「人要不孝顺给你生命的人,禽兽不如。」
我怔住了。
我不是不孝顺,我只是在等周一去面签网贷而已。
可我妈不等我解释,便挂了电话。
再打,不接。
那天开始,我好像被抽空了精神,早上起个床,都要费好大的劲,拉开窗帘和洗脸成了一项艰巨任务,我需要躺着做好久心理建设才能起来。
我就喜欢拉上窗帘,在黑暗里躺着,什么都不干,安安静静躺着,无意义地流泪,哭到睡着。
那时候我以为我只是难过,很快会好。
我不知道那是抑郁症。
等我知道的时候,已经是重度了。
即便我如今成了植物人,重度抑郁依然指挥着我,让我丧失求生欲。
哪怕今天我哥专门抽时间来给我读故事,这是我小时候想都不敢想的事,也没让情况有所好转。
我哥拿着那本卷了边的童话书,翻到了《丑小鸭》这一篇,慢条斯理地念着:「丑小鸭终于明白,自己是一只天鹅,和农场的鸭子们不一样。」
他的声音冷淡又好听,只是念到这一句的时候,说不出的讽刺。
如果我现在能睁眼,我一定会看到他英俊的脸上,讥诮的表情。
他轻轻道:「天鹅就是天鹅,即便放在鸭子堆里,早晚也要回天鹅湖的。」
今天是他一个人来,我听他打电话,好像是我妈硬让他来的,他十分不满,说话带气。
他继续往下读,正好读到我在那里写的一句话:「可是,是谁把天鹅蛋放在鸭子堆里的呢?可太坏了!」
我哥长久地沉默了。
过了一会儿,他突然伸出手,摸了摸我的脸。
他的动作太突兀,我要不是全身插满管子,我都会吓得跳起来。
我哥摸我脸,太阳西边起。
仔细回忆起来,我哥也不是对我全然冷漠的。
我总觉得我哥不喜欢跟我对视,视线交汇,他会移开目光。
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。
我小时候觉得我哥一定是很讨厌我,连看都不想看我。
我加倍跟着他粘着他讨好他,可毫无用处。
一直到他成年,我也十五岁了,有一次爸妈晚归,外面打雷,我吓得大哭,我哥哥叹着气来哄我,拍着我把我哄睡,半梦半醒间,就像今天一样,摸了摸我的脸。
可自那以后,他似乎更讨厌我了。
就像今天,读完一篇丑小鸭,他突兀地站起来,踢开椅子,匆匆离去。
如果我不是一个植物人,我都会觉得他是在落荒而逃。
走到门口的时候,他脚步停顿了一下,我听见他深深吸了口气,似乎想说什么,终究没有说。
他关上了门。